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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以智的哲學思想

時間:2022-06-28 06:36:56 哲學 我要投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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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以智的哲學思想

  方以智生于1611年,卒于1671年,桐城人。他是明末復(fù)社領(lǐng)袖之一、政治活動家,自負要提三尺劍,糾集志士,改造黑暗世界;也是著名的哲學家、自然科學家,自負要把古今中外的知識烹炮于一爐,發(fā)明千古不決的道理,即所謂“坐集千古之智,折中其間”。

  關(guān)于方以智的進步的社會思想和唯物主義的哲學觀點,我們曾在《中國思想通史》第四卷中作過概括的論述。在這里,僅對近年因編方以智全集而發(fā)現(xiàn)的他的一部富于哲學思想的著作《東西均》作一簡要的評述。

  《東西均》是方以智的未刊稿之一,初稿寫于1652年,又在1653年加以訂正。它是一部集中的有體系的哲學著作,其中唯物主義和樸素辯證法的觀點是頗光輝的。同時,它又充滿著相當正確的對遺產(chǎn)批判繼承的態(tài)度,以及對唯心主義和神學的嚴肅的戰(zhàn)斗精神。關(guān)于后者,在這里暫不具述。

  方以智在《東西均》的《開章》中,首先解釋什么叫做“東西”,什么叫做“均”。他引證訓詁學的論據(jù)說:“古呼物為‘東西’,至今猶然。……道亦物也,物亦道也。”這樣看來,物本身就包含著正反兩面。“均”古與“鈞”、“韻”等通為一字,是指旋轉(zhuǎn)的陶鈞,也是指調(diào)節(jié)編鐘大小清濁的器具均鐘,所以“均”有統(tǒng)一兩端而運轉(zhuǎn)的意思。因此,方以智《東西均》的標題,在提法上就包括有對問題的解答,即表示此書主旨在論述物質(zhì)內(nèi)在的矛盾及由于矛盾統(tǒng)一而產(chǎn)生的運動,也就是他所說的“所以”,如果用近代語表述,書名是《物質(zhì)的轉(zhuǎn)變》。

  方以智的唯物主義宇宙觀的基本觀點,有和笛卡兒相似之處,是火的一元論。這在他的著作中是經(jīng)常可見的,如《物理小識》卷一說:“天恒動,人生亦恒動,皆火之為也!庇袝r他用氣吹萬物而動之說,說“無始兩間皆氣”、“氣者天也”或“物即是天”,也表現(xiàn)為氣或物質(zhì)的一元論,因此說“天與火同”,把氣、火兩者等同起來。他指出“運動皆火之為”,認為火包括了“君火”、“相火”兩端,前者為虛,后者為實,兩端的交錯就構(gòu)成了自然的運動!稏|西均》中雖然沒有專論火的篇章,但《開章》提到“是何東西?此即萬世旦暮之霹靂也”,《所以篇》中改寫“氤氳”為“煙熅”,都暗示著火!稏|西均》反復(fù)發(fā)揮了這一原理。

  在《東西均》中,有時他甚至拋棄了曾被古人神秘化了的“天”,說“天本無天,以天在一切物中”。

  但是一般他仍用氣的范疇,例如:

  “氣凝為形,畜為光,發(fā)為聲。聲為氣之用,出入相生,……時時輪轉(zhuǎn),其曰總不壞者,通論也。質(zhì)核凡物皆壞,惟聲氣不壞,以虛不壞也。……氣且不死,而況所以為氣者乎?”這樣以氣即物質(zhì)為第一性的命題,是十分明顯的唯物主義觀點。方以智還在宇宙生成的問題上使用形象的語言,打落了神學的創(chuàng)世說,他說:

  “未有天地,先有琉璃。人一琉璃也,物一琉璃也。”按此處的“琉璃”是一種“虛喻”,實際上是指混然一塊的物質(zhì)存在。他指出,不能把物質(zhì)存在和物質(zhì)存在的“所以”分裂開來,更不能如道家所說,“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萬物”那樣,把“所以”提高到物質(zhì)世界之上,成為頭上安頭的怪物。道學家分立了“道”和“器”、“形而上”和“形而下”,把“道”“器”間的關(guān)系說成父之生子或水容于盂,方以智認為這是比擬失倫。他還指出了張載哲學的不徹底性,說張載的“謂虛生氣”破壞了他自己的唯物主義命題,是“入于老莊‘有生于無’自然之喻,不識有無混一之!薄

  在思維與存在的關(guān)系問題上,方以智最光輝的命題是薪火的比喻。他說:

  “火固烈于薪,欲絕物以存心,猶絕薪而舉火也,烏乎可?”人類的思維活動,即能思的“心”,是依存于物質(zhì)存在的,“本一氣耳,緣氣生生,所以為氣,呼之曰心”。這里用薪火來比喻物與心,比古代無神論者以燭火喻形神更為明確,在理論上提高了一步。他強調(diào)客觀存在和主觀意識是一彼一此的關(guān)系,由此及彼,在于實學,學天地學萬物是真學問。方以智指出,從孟子以來說的“萬物皆備于我”,應(yīng)予翻改為“萬我皆備于物”,因為人們把山、河大地歸自己易,把自己歸山河大地難。

  據(jù)此,他論證宇宙的道理怎樣才能夠是可知的:

  “天與人交,人與天交,天生人是順,人學天是逆,交則為爻,爻即是學。故孔子只說學字,而不以悟道掛招牌。

  “古文‘無’從‘天’,象氣也。古文‘氣’作‘?’,亦作‘炁’,從‘無’、‘火’。理,玉之‘孚尹旁達’、‘文理密察’也。天有文,地有理。曰‘道理’者,謂其路可由而文可見也。圣人何處不以示人?有真識字人,則必不受文字障矣!边@樣通過訓詁學來戳穿了“道”、“理”范疇的神秘的外衣,和后來的戴震是相似的。

  人類的思維怎樣和存在合致呢?他指出認識自然只能是如實地對待自然發(fā)展的規(guī)律,“逆”以應(yīng)之,即所謂“學,逆幾也”。人心不能“倔強”于天地萬物,而只能順著宇宙日新代錯的運行,“以順用逆,逆以為順”。然而人類對客觀世界的認識是不斷發(fā)展的,有“明”、“暗”及綜合“明”、“暗”而更進一層的“合”的不斷高漲的階段。

  他說:

  “明天地一切法,貴使人隨;暗天地而泯一切法,貴使人深;合明暗之天地而統(tǒng)一切法,貴使人貫。”認識就是這樣“明——暗——合”的過程,即肯定、否定、否定之否定的過程。例如他說古人的結(jié)論在當時是被認為“明”的,到了后來一定時期就成為“暗”的,后人也可以超越前人再度為“明”的。“無對待”的真理即在“對待”之中,所以他說作為最高真理的“公符”,不能離開相對真理而直接求得,而“仍是相反相因、代錯交輪之兩端而一之,本無有不有也”。

  上引文中所講的“隨”、“泯”、“統(tǒng)”三個概念,是方以智的特殊用語。這已經(jīng)涉及他的有關(guān)辯證法的方法論,還應(yīng)進一步地加以說明。

  “隨”原義為從順,在方以智書中有時與“存”通用,義指肯定或正命題!般痹x為盡,在方以智書中以“泯”與“存”對立,如說“有即無,存即泯”,義指否定或反命題!敖y(tǒng)”是綜合“隨”“泯”而“進一層”的“隨”,方以智有時也稱之為“超”,即相似于否定之否定或合命題。

  “隨、泯、統(tǒng)”的公式,方以智用形象的圖式表示為“∴”。王船山在贈方以智的詩中說:“哭笑雙遮∴字眼”,即指他的這一公式。

  這樣看來,方以智的樸素的辯證法在形式上觀察到了否定之否定的規(guī)律,這是超越前人的大發(fā)現(xiàn),是和當時人所公認的他的自然科學方面的造詣分不開的。他把這一公式運用于《東西均》各篇,體系頗為一貫!稏|西均》一書的篇名,如《反因》、《奇庸》、《全偏》、《神跡》,不少是以對立的范疇來命題的。他指出有無、虛實、動靜、陰陽、體用、形氣、道器、生死、可知不可知等等,都是矛盾的兩端,是裂一為二,二復(fù)為一。

  他說:

  “盡天地古今皆二也。兩間無不交,則無不二,而一者相反相因。”一中貫于二之中,即他說的“兩端中貫,舉一反三”。

  他試圖運用這一原理去說明宇宙萬物的規(guī)律。例如對于弓的一張一弛,他說:

  “一張一弛之鼓舞者,天也。弓之為弓也,非欲張之乎?然必弛之,以盡其用。急時張多于弛,已必弛多乎張,明矣!睆埑谑枪膬啥说慕y(tǒng)一。又如對于源流二者的對立統(tǒng)一,他說:源一流分是一個正命題,源分流一是一個反命題,他將這兩個矛盾的命題綜合起來,說:“源而流,流而源,乃一輪也!彼用水在地球上的循環(huán)來證明,指出“水自上而流下”和“水自下而流上”猶之乎人體血液一方面流注足掌,另一方面又流入腦際,都是反復(fù)流轉(zhuǎn)的。再如對于道藝二者,他指出道和藝是對立的統(tǒng)一,而且道在藝中,如果單從道來片面地強調(diào),則“急之于道,而仍緩之于藝”。

  在《東西均》中,方以智還提出了“交、輪、幾”的公式。這一公式在形式上近似于矛盾轉(zhuǎn)化的規(guī)律。

  “交”指對立物的相交,方以智稱為“合二而一”、“相反相因”或“交以虛實”的關(guān)系。他說:“吾嘗言,天地間之至理,凡相因者皆極相反!^相反相因者,相捄相勝而相成也。……千萬盡于奇偶,而對待圓于流行,夫?qū)Υ呒聪喾凑咭!嗪φ吣瞬⒂,相悖者乃并行也!薄拜啞敝高\動轉(zhuǎn)化,他稱為“首尾相銜”、“代明錯行”、“輪續(xù)前后”。他說,“舉有形無形,無不輪者。無所逃于往來相推,則何所逃于輪哉?”“幾”指在不息的運動中達到一個高級的階段,他的話所謂“不息幾于代錯”,而“所以代錯者,無息之至一也”。

  在“交、輪、幾”公式的運用中,他提出了不少清醒的命題。

  例如涉及對立物轉(zhuǎn)化的若干問題時,他說:

  輪之貫之,不舍晝夜,無住無息,無二無別,隨泯自統(tǒng),自然而然!庇捎趯α⑽锏慕惠,就形成了“隨——泯——統(tǒng)”的自然而然的發(fā)展。他甚至說到絕對和相對也是相反相因的,而絕對寓于相對之中。他把這叫做“公性在獨性中”!拔釃L以無對待之公因在對待之反因中!彼u莊子唯心主義“不明公因,而定是非”。這樣關(guān)于對立物轉(zhuǎn)化的法則所創(chuàng)出的形式性的理論,是超越古人的。他根據(jù)這一原理探求“星辰何以明?雷風何以作?動物何以飛走?植物何以榮枯?”

  然而他的理論不能探到質(zhì)的飛躍的規(guī)律,因而不能不流露出循環(huán)論的弱點。在運用“隨、泯、統(tǒng)”和“交、輪、幾”的原理時,他在很多場合是形式的、概念的。例如他說:“中非無過不及之說,而又豈廢無過不及之中乎?”在《公符篇》中,方以智反對了相對主義的懷疑論,卻又提出“存泯同時之時中”,在兩端之間不必要地求取平衡的中道。特別是他所講的“幾”,即在不息的轉(zhuǎn)化中達到的“至一”,更就有些神秘。這不是向高級的突變,而是安定的平衡。例如在“內(nèi)”、“外”兩端之上有“中”,“高”、“卑”兩端之上有“平”,“天”、“地”兩端之上有“真天”,“有”、“無”兩端之上有“太無”,“善”、“惡”兩端之上有“至善”,這便陷于平衡論的觀點。

  方以智在其他書中也有循環(huán)論的“時中”概念,如說“觀玩環(huán)中,原其始終,古今一呼吸也”,這不但和他所提出的物質(zhì)經(jīng)常處于矛盾運動的命題是相反的,而且走入形而上學思辨的歧途。恩格斯在批判近代初期的自然科學時指出,它雖然理解到平衡與矛盾,但還不能理解到“一切平衡都只是相對的和暫時的”。方以智從他的豐富的自然科學知識中提煉出的理論,有其光輝的進步的一面,如說哲學要寓于科學,而科學更要以哲學為指導(dǎo),但他還不能脫出保守的自然科學體系,因而難于跳出形而上學的“時中”論的陷阱。

  其次,方以智的辯證法思想雖然有著光輝的命題,形成了十七世紀中國哲學的高峰,但在他的著作中還遺留著很多佛學和象數(shù)學的神秘主義的糟粕。不少術(shù)語雖然經(jīng)他改造,顛倒了唯心主義的提法,但他仍不能不受這種術(shù)語的神秘色彩的約束。例如,他把“心”的范疇分為“公心”和“獨心”。“獨心”是與物質(zhì)對立的,但“公心”又超乎心物之上。他說:“一切因心生者,謂其所以然者也,謂之心者,公心也。人與天地萬物俱在此公心中。”這個“公心”和他所說的物質(zhì)自己運動的“所以然”就等同起來。他又偷換了概念,把“盈天地皆物”的命題,改用“一切因心生”的命題,規(guī)避其鋒芒。他用“以實證之”的“所以”替換了形而上學的“太極”,是前進的;而他以虛義講的“太無”以至“公心”之類,其中雖既無意志性,也不是主導(dǎo)方面,但不能不說是一種理論上的退讓。我們說,去掉這個和“公因”相混同的所謂“公心”的死殼吧,剩下的便是干凈的物質(zhì)自己運動了!“所以然”已經(jīng)說到正文的主題,而“公心”的注腳是畫蛇添足的多余做作。看來,方以智在自負“開從來不敢開之口”時,也不能不受黑暗的鬼影所壓迫。

  總之,方以智在明末社會斗爭和清初抗清斗爭中,是一個有力的政派領(lǐng)袖;同樣,他在明清之際的學術(shù)思潮中,也是一個以自然科學與哲學聯(lián)盟為特征的學派的中堅。他的哲學和王船山的哲學是同時代的大旗,是中國十七世紀時代精神的重要的側(cè)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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